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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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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章 家有良邻(第1页)

顾璨和那个当国师的老金丹聊得不错,没架子,识趣,所以就投缘,有的聊,他们一起坐在大殿门槛上,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敌对氛围。宫女果然拎来了御膳房精心准备的食物,她们只敢远远看了一眼不知何方神圣的儒衫青年,然后就脚步轻轻,无声无息,如猫走夜路般,低着头来到大殿门外这边,黄烈接过两只食盒,顾璨笑着与她们道了一声谢,老人说留在这边的食盒就不用管了,他自会处置,她们便又悄悄退下,老人只是吃了一块糕点就停手,理由是吃不得太甜的,粘牙。顾璨大口嚼着宫中美食,老人从身上抓出一只跳蚤,双指轻轻捻动,啪一声,好像从身上每揪出一只跳蚤,都是发了一句无言的牢骚。当了玉宣国国师数十年的黄烈,自顾自说他觉得当着官老爷们的面扪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顾璨点头附和一句,是很雅致了。老人便问顾璨是不是龙泉剑宗的刘宗主,顾璨笑着摇头说不是,理由是刘宗主没自己这么好说话,他刘羡阳做事情一贯是顾头不顾腚的,换成是他,这座皇宫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比如先前刘羡阳就会直接去堵你和薛逄的门。黄烈便更吃不准眼前青年的身份,聊起刘宗主,语气如此随意总不可能是披云山那位吧绝无可能,难道是来自剑气长的米大剑仙听说这位避暑行宫的隐官一脉玉璞剑修,来到浩然天下,如今已经是仙人境了,是不是说咱们浩然天下的水土,其实不比剑气长城差太多顾璨好像猜出老人的心思,却还是没有着急自报家门。

  玉宣国在宝瓶洲,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国,又因为是大骊王朝的藩属国之一,寄人篱下,黄烈这个国师头衔,也就是个空头摆设,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无非是被薛氏花钱请来撑场面的金丹二字而已,到底与绣花崔瀺之于大骊王朝宋氏,是截然不同的情况,不单单是双方境界高低,悬殊得好似一个天一个地,更因为国师崔瀺那是没事找事,黄烈是有事躲事,当然,黄烈对那头绣虎,还是打心眼敬佩的,道理很简单,在老人看来,没有大骊铁骑和国师崔瀺,百国林立的宝瓶洲,何止是国将不国,人不如鬼,毕竟太平盛世里的一条看门狗,都活得比乱世里的人更像个人。

  约莫是觉得总这么相对闲坐,好像也不是个事儿,黄烈便找了个蹩脚话头,试探性问道:道友是怎么跟陈山主认识的

  顾璨却答非所问,曾经年少无知,听某人讲过一个当时觉得很大很空的道理,他说当个打算盘、成天跟数字打交道的账房先生,未必真的很有意思,但是至少可以苦中作乐,小到盘算一个小门户的日常开销,大到研究一个山上门派、甚至是一个国家的度支记录,就可以发现很多很容易被人忽略掉的隐藏学问,只要有人钻研得足够深入和透彻,就可以透过云雾,渐渐看到一个国家的精神气,兴衰的轨迹,政策的有迹可循,就像桌上放着一本去掉所有修饰和虚假的真实账簿,账本上的每一条脉络,就是一条清晰的车轮轨迹,当我们愿意付出耐心,去竖耳倾听,就可以听清楚历史怎么到来、走向何方的雷声。

  黄烈稍微一思量,确是个闻所未闻的新颖说法,老人转头望向重重宫阙,感叹道:想法当然很好,只是说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非大毅力大恒心大手腕,便做不成这桩壮举。这件事,门槛太高,一国境内,有几个人,能够接触到这些机密档案,随便翻阅一国户部衙门的账本

  顾璨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小镇泥瓶巷,西边落魄山,书简湖青峡岛,剑气长城的小酒铺和避暑行宫,再加上如今的桐叶洲青萍剑宗。

  黄烈瞥了眼顾璨的儒衫装束,笑问道:道友觉得不对

  顾璨笑道:至圣先师说过,‘士志于道’,后世圣贤再跟着补上了一些相对务实的道理。前辈却是在作一种结果的倒推,这件事自然就一下子变得登天之难了,容易让人将这件事看得太重,难免会视为畏途,心生胆怯,这就是难上加难。

  黄烈点点头,道友此言不虚,受教了。

  顾璨说道:容晚辈说句冒犯言语,老前辈当这个国师,好像当得有点名不副实了

  黄烈爽朗笑道:这算什么冒犯的话,直接说我不务正业得蹲茅坑不拉屎,都算句好话了。

  顾璨说道:归根结底,还是玉宣国薛氏做不到真正的物尽其用,不懂如何用人做事。

  黄烈微笑道:这种话,可不兴说啊。

  顾璨说道:没事,账都算在我头上。

  黄烈叹了口气,老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作家翁。

  顾璨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黄烈没来由唏嘘不已,道家有道家的法门,佛家有佛家的修持,儒家有儒家的活法,你们儒家一定要把现实世界的框框架架,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要让人不学也能用。文脉道统,薪火相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治学和难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托付斯文。故而庙堂内外的读书人,都愿意以托命之人自居。想必道友也是如此

  顾璨笑道:前辈想岔了,我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讲礼数、守规矩对我而言,完全属于不得已而为之。

  黄烈问道:吃过亏

  顾璨点头道:在这件事上,摔过跟头,吃过苦头,就跟着长了点记性。有人说过,天底下最笨的人,就是白吃苦头的人。

  黄烈笑而不言,活了一大把年纪,些许言外之意,还是听得懂的,先前顾璨所谓的某人,与当下的有人,肯定都是那位陈山主了。

  紧接着顾璨说了句让老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语,两国决战岂止在沙场,两军对垒者岂止武夫。

  顾璨解释道:可以将两国换成善与恶,把两军换成自己与他人。

  黄烈咂摸咂摸嘴,伸出掌心抵住下巴,有点嚼头。

  黄烈笑问道:道友,咱俩聊得不差吧,就不能透个底,说说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