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某年的杂花生树(第5页)
李槐无奈道:别胡说,要是被李宝瓶听着了,她不跟你计较,非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小时候李槐的裤衩经常挂到树上,蹲在地上嗷嗷哭,红棉袄小姑娘早就跑得没影了。闻声赶来的齐先生,约莫是次数多了,后来好像都懒得询问缘由了,就得用一根长竹竿帮忙挑下来,小宝瓶年纪不大,气力不小,某次直接将李槐的裤衩丢到树顶了,竹竿都够不着,学塾外都是看热闹的蒙童,脑袋凑在一起合计着,帮齐先生出了些馊主意,一向不爱说话的董水井难得主动开口,说自己会爬树。齐先生笑着摇头,说看我的,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掂量了几下,再转动胳膊几次,再那么朝天空丢出。
可惜落了空,那颗石子只是穿过树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透过树叶洒落在地上的金色光影,随着树叶的摇晃,地上的阳光便细细碎碎,晃悠起来。
伸长脖子看着的学塾蒙童们都叹息一声,齐先生只差一点呢。
齐先生就又去捡了一颗石子,这一次果真成功砸中了高高的树枝,那条裤衩便飘落下来,李槐赶紧穿回裤子,那次屁颠屁颠的回家路上,他格外高兴,哈,这条裤子,今儿出息大发了,跟放纸鸢似的。半路遇到瘦瘦弱弱长得半点不好看的那个姐姐,她来接他回家呢,李槐就与姐姐说了今天的丰功伟业,说明天还要穿这条裤子,那就不用怕那个小宝瓶了,李柳牵着弟弟的手,少女只是眯眼而笑,耐心听着弟弟那些色厉内荏的絮絮叨叨。
孩子的一点委屈好像比天大,总会哭得撕心裂肺,都能把嗓子哭哑。
但是往往片刻之后,委屈就不见了,就像那些永远不知道被孩子掉到哪里去的家门钥匙。
今夜李槐放下一本圣贤书,走出书房和宅子,一路走到崖畔观景台,有亭翼然。
最近又搜集了些问题,想要与陈平安请教答案。
比如那句得道之士,外化而不内化,李槐暂时就只能理解字面意思。
韦太真翩然而至。
本来慵懒躺在凉亭长椅上的李槐立即坐起身,韦太真便有些愧疚,她又打搅主人清净散心了。
李槐坐起身后,笑问道:那位被誉为人间最得意的白先生,如今就在落魄山中,你要不要见上一见想见的话,就跟我一起登门拜访,但是见了面到底能聊几句,甚至会不会像魏山君一样吃闭门羹,我可不作保证。
他跟小米粒关系很好,小米粒也觉得李先生很厉害,好人山主那么心宽的一个人,好像就是因为李先生当年小小埋怨了一句,以至于好人山主如今都过不了那个坎,总想要大伙儿都认为自己的厨艺其实半点不差。
可惜落魄山上除了小米粒和老厨子,好像都没人乐意违心捧场几句嘞。
韦太真使劲摇头,公子,我不敢见白先生,也不用见,想着能够与白先生共处一山中,奴婢就已经很知足了。
那可是白先生,万年以来,只此一人的白先生!
取青媲白,铁骨柔筋。诗身到此,冰魂雪魄。
李槐打趣道:亏得我连马屁话都打好草稿了。
其实平时李槐在韦太真这边,言行举止,还是很诚心正意的,就怕韦姑娘误会自己,是那种心术不正嘴花花的浪荡子,尤其担心坏了一个女子最要紧的名声。只是回了家乡,到了落魄山,李槐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才敢稍微随意几分。在大隋山崖书院,李槐毕竟是顶着个贤人身份,在书院之外,李槐也是文圣一脉的再传弟子,所以处处事事都会比较注意。
看着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掩嘴娇笑的韦姑娘,李槐好奇问道:笑什么呢
韦太真笑道:奴婢只是想象一下公子与人溜须拍马的场景,就觉得很好玩。
李槐赧颜,跟你说说我小时候求学路上的事情吧。
韦太真眼神明亮,雀跃不已,赶忙正襟危坐,双手轻轻叠放在膝盖上边,好呀。
这可是一个不短的故事了。
李槐想了想,润了润嗓子,说道:那就从我刚认识陈平安说起吧,是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早春时节,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我是七岁,陈平安是十四岁。
李槐是很后来,才从大白鹅那边得知,为了在自己生日那天能够吃顿好的,临时晓得此事的陈平安,就偷摸着夜钓了一整宿,还埋怨一旁崔东山不早说来着。
但是第二天,连自己都忘了这天是自己生日的李槐,还埋怨总是吃鱼肉喝鱼汤,没啥滋味,陈平安你这个厨子是怎么当的,咱们就不能换换口味么,红烧鸡腿,炒一盘麂子肉,炖一锅烂熟烂熟的蹄膀……
韦太真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公子,书上说的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不是指代暮春时节吗
李槐藏好自己眼神中淡淡的伤感,笑道:因为那年春天不一样,跟我要说的这个故事一样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