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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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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梦里求真,仙人喂拳(第5页)

    姜尚真愈发疑惑不解,怎么回事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以心声答道:总觉得像是大梦一场,还没有醒过来。

    姜尚真思量一番,给了个说法,随驾城那边,是在神龙十七年更换的年号,如今是元熙九年。

    陈平安稍稍推算当时游历北俱芦洲的年月,皱眉不已,三个梦境,每一梦将近梦两年从芦花岛造化窟走出那道山水禁制,也就是通过剑气长城和宝瓶洲的山水颠倒,在崔瀺现身城头,与自己见面,再到入梦以及清醒,其实浩然天下又已经过去了五年多崔瀺到底想要做什么让自己错过更多,返乡更晚,到底意义何在

    陈平安望向姜尚真,眼神复杂。眼前人,当真不是崔瀺心念之一一个人的视野,终究有限,换成陈平安自己,如果有那崔瀺的境界本事,再学成一两门相关的秘术道诀,陈平安觉得自己同样可以试试看。站得高看得远了,当陈平安俯瞰人间,脚下的山河万里,就只是一幅白描画卷,死物一般,无需崔瀺太过分心施展障眼法。可陈平安看得近了,人不多,寥寥无几,崔瀺就可以将画卷人物一一彩绘,或是再用点心,为其点睛,栩栩如生。哪怕陈平安身处市井闹市,像那彩衣渡船,或是渝州驱山渡,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不了就是崔瀺故意让自己置身于类似白纸福地的一部分。而陈平安之所以怀疑眼前姜尚真,还有更大的隐忧,当年在牢狱,飞升境的化外天魔霜降,只是一次游历陈平安的心境,就能够凭此衍化出千百条合情合理的脉络。

    而崔瀺明摆着要比飞升境霜降道行更深,也就是说,每个陈平安知道的真相,一个起念,姜尚真就跟着知道了。

    所以此梦之真假,近乎无解。

    姜尚真没现身之前,桐叶洲和镇妖楼的天然压胜,已经让陈平安心安几分,此时此刻反而又恍惚几分。因为才记起,一切感受,甚至连魂魄震动,气机涟漪,落在擅长洞察人心、剖析神识的崔瀺手上,同样可能是某种虚妄,某种趋于真相的假象。这让陈平安烦躁几分,忍不住灌了一大口酒,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该认了什么师兄弟,若是撇清关系,一个隐官,一个大骊国师,崔瀺大概就不会如此……护道了吧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书简湖问心局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现在倒好,崔瀺又来了一场更心狠手辣的图什么啊,凭什么啊,有崔瀺你这么当师兄的吗难不成真要自己直奔中土神洲文庙,见先生,见礼圣,见至圣先师才能解梦,勘验真假

    可若是第四梦,为何崔瀺偏偏让自己如此质疑或者说这也在崔瀺算计之中吗

    陈平安自打记事起,就从没这么迷糊过。没读书,不识字,却也从未活得浑浑噩噩,学了拳,读了书,多次远游,更是咬牙认定几个道理,所以即便走得跌跌撞撞,不那么顺遂,终究身外世事再风雨飘摇,可心里边始终踏实,现如今,好像所有坚信不疑的道理,书上抄来的,自己想到的,还有飞剑、拳法、符箓,众多本命物和人身小天地,都变成了一座缓缓离地的空中阁楼,就像先前在渡船遇到的海市蜃楼,兴许在千百年前,是真的,千真万确,但是当陈平安和渡船乘客眼中所见,就是假的,因为众人已经身在那条光阴长河的下游某处渡口了。

    姜尚真奇了怪哉,问道:陈平安,到底怎么回事好像……连我都信不过

    陈平安无奈道: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现在处境比较尴尬,怕就怕一叶障目,视线所及,皆是有人刻意为之。

    在姜尚真这边,陈平安还是愿意将其视为姜尚真,就像不管是不是梦境,听闻太平山有此遭遇,陈平安二话不说就赶来了。

    姜尚真更无奈,难不成遇到了白帝城城主,你在与郑居中问道没道理啊,这家伙这些年在扶摇洲那边,很风生水起。硬是将一洲两军帐的妖族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整个扶摇洲的妖族都被他一人策反了大半,何况郑居中没道理跟你死磕吧。说真的,你惹上谁,不管是不是飞升境,我都可以出把力,唯独摊上了郑居中,实在有心无力。

    能让姜尚真打心底不敢去招惹的山上修士,不多。白帝城郑居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名次极其靠前。

    陈平安摇摇头,不是郑居中。

    姜尚真思量片刻,沉声道:陈平安,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心定片刻,尽量拘押所有念头为一,然后我写些旧事在纸上,到时候一看,便知我之真假。不过事先说好,我如今境界不在巅峰,一个韩玉树不算什么,来两个韩玉树,就够你我吃上一壶罚酒了。

    陈平安摇摇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没有意义。

    姜尚真叹了口气,看来麻烦确实不小。

    陈平安还是摇头,也不全是麻烦,就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总也无法脚踏实地,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陈平安是在害怕,害怕年少时,那种竭尽全力都是注定徒劳无功的那种感觉。

    在练拳之后,尤其是成为剑修之后,陈平安本来以为这种让人溺水窒息的可怕感觉,已经与自己愈行愈远,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之面对面。

    姜尚真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伸出并拢双指,轻轻旋转,台阶外不远处,灵气凝聚,浮现一物,如磨盘,约莫井口大小,静止悬停。

    姜尚真再手指随意扭转,便多出一个身形模糊的人,身高不过寸余高度,好像摆出一个拳架,要与那磨盘问拳。

    姜尚真又以双指凝出一个个磨盘,最终变成一个由千百个磨盘重叠而成的圆球,最终双指轻轻一划,其中多出了一位同样寸余高度的小人儿。

    姜尚真打了个响指,第一个磨盘开始转动,缓缓移动,碾压那位纯粹武夫,后者便以双拳问大道。

    另外一处,身处天地大磨盘当中的练气士,竟是随之而动,与那无数条纵横丝线组成的小天地,一同旋转。

    姜尚真缓缓道:以纯粹武夫眼光看待世界,与以修道之人眼光看待天地,是不一样的。陈平安,你虽然重建了长生桥后,修行修心无懈怠,但是在我看来,你越是将自己视为‘纯粹’武夫,你就越无法将自己视为一个纯粹的入山修道之人,因为你好像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证道长生,对此也从未当做一件必须要做成的事情不但如此,你反而一直在有意无意逆流而上。明白了这个心境,此种道理,回头再看,真真假假,重要吗梦也好,醒也好,当真会让你心无所依吗大梦一场就大梦一场,怕个什么

    陈平安仔细听着姜尚真的每一个字,同时凝神盯着那两处景象,许久过后,如释重负,点头道:懂了。

    姜尚真抬起手,握拳,拇指翘起,指了指两人身后的太平山,笑道:忘了这里是哪里

    姜尚真,是在说一句话,太平山修真我。